在歐盟“雙方調查”的嚴峻形勢與銀監(jiān)會的嚴控下，常州金壇光伏龍頭企業(yè)億晶光電逆勢獲得銀團29.8億貸款。在其背后地方政府與金壇水利、金壇建設等地方融資平臺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6月21日，中歐雙方初步商定將于北京研究解決包括光伏貿易爭端問題。但“雙反調查”的危機依然沒有消除。如果這次協(xié)商失敗，反傾銷稅將提高至47.6%，這對中國光伏產業(yè)是毀滅性的打擊。

對光伏企業(yè)來說，雪上加霜的是日前銀監(jiān)會下發(fā)了《2013年大型銀行監(jiān)管工作要點》，要求大型銀行嚴密關注光伏業(yè)的信用風險變化趨勢，金融機構對光伏企業(yè)的貸款授信頓時變得十分謹慎。

盡管形勢不樂觀，但出人意料的是，在金壇水利等地方融資平臺的擔保下，億晶光電依然逆勢獲得了2筆近30億銀行貸款授信。其中一筆銀團貸款已簽草案，另一筆中國進出口銀行的8億元授信已在協(xié)商放款事宜。

各大銀行慷慨輸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公開資料顯示，億晶光電2013年一季度末資產負債率為75.51%，流動負債占負債合計的81.94%，相對其2012年末的財務狀況，情況依然十分嚴峻。

銀行為何青睞一個面臨重重危機債臺高筑的企業(yè)？盡管億晶光電董事長荀建華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強調，獲得貸款是因為“我自己的股票全部都質押了”。而不存在“由地方政府來背書”的問題。

但是，時代周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真相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億晶光電每一筆巨額貸款的背后隱藏了金壇水利、金壇建設等諸多地方融資平臺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擔保利益鏈。

2012年巨虧6.88億

“去年下半年是常州光伏企業(yè)停工最多的時候，連工人工資都發(fā)不出了。”常州一家光伏企業(yè)員工趙自強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大面積停工之時，包括漢能、中宏、江南電力等多家光伏企業(yè)都有拖欠工資現(xiàn)象。

6月中旬，異常冷清的金壇光伏產業(yè)園內，讓人感到光伏產業(yè)似乎大勢已去。時代周報記者從常州統(tǒng)計局拿到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常州規(guī)模以上的光伏企業(yè)57家，去年一季度虧損的達23家，虧損企業(yè)占比僅次于水泥行業(yè)的50%。

即便如此，救市的聲音仍不絕于耳。5月底，金壇市最大的光伏企業(yè)億晶光電旗下子公司常州億晶獲得一筆由5家銀行組成的銀行團貸款，授信額度達到21.8億元。

“銀團貸授信額度將用于為公司現(xiàn)有債務進行再融資。”據(jù)當?shù)匾汇y行的內部人士透露，本案包括一筆2015年3月20日到期、由資產支持的貸款，利率為基準利率的110%；以及一筆作為營運資本的循環(huán)信貸，利率為指標利率的100%，期限將由動用日期決定。

除了這筆銀團貸款，稍早前中國進出口銀行亦為億晶光電提供了8億元授信。兩筆貸款授信合計高達29.8億元。

這在光伏鼎盛期并不足道，但在國內光伏巨頭接連敗北、內憂外患的形勢下，顯得異常扎眼。

這兩筆充滿風險的貸款，億晶光電是怎樣拿到的？

帶著這個問題，時代周報記者在億晶光電會議室見到其董事長荀建華，他伸出手與記者握了握，又作轉身離去狀只拋下了一句：“公司沒有一分錢新增風險貸款。”

荀建華的話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實情。日前舉行的2012年股東大會上，億晶光電指出，第一筆21.8億元銀團貸款事實上并非是新增貸款，而是對已有貸款額度不被縮減的調劑，和到期貸款的轉貸而已。

荀建華聲稱，為保證獲得這筆貸款，已將自己手中公司股票全部押上了。

不過，荀此舉更多的是被迫無奈。因此獲得授信前，擺在荀建華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將自己的股份“白送”給中小股東，或者抵押給銀行。

整個事情要追溯到2011年，億晶光電借殼海通集團上市之初，該公司以常州億晶作為置入資產入股海通集團，并簽署利潤補償協(xié)議。根據(jù)協(xié)議，荀建華及其一致行動人就置入資產的的盈利補償事宜進行了承諾。

不料，利潤補償協(xié)議訂立之后，光伏產業(yè)就遇到了拐點，用億晶光電的材料表述是“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僅2012年億晶光電就虧損6.88億元，作為上市公司主要資產的常州億晶亦無法實現(xiàn)預期盈利。而按協(xié)議，荀建華及其一致行動人須以其所持上市公司股份對上市公司進行補償。

對荀建華來說，與其白白奉上手中股份，不如選擇質押貸款再搏一次。起碼，股份抵押給銀行，荀還可以保留控制權。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必須說服上市公司的中小股東。

股東大會上，億晶光電請求股東們，“公司無法取得銀行貸款支持并會因為缺乏流動資金而陷入癱瘓，把公司逼上絕路，廣大股東的利益也將遭受徹底的傷害。”

“那些日子天天睡不著覺，做夢也是在念叨股東大會，就為這個事操著心。”該公司證券部員工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最終在多方壓力之下，股東大會通過了新的利潤補償方案，荀建華順利將股權轉到銀行作為質押。

金壇政府為貸款背書

早在今年2月22日，億晶光電已經發(fā)布公告稱，全資子公司常州億晶向中國進出口銀行申請綜合授信額度8億元獲得核定。

不過，進出口銀行提出了一個條件，即億晶光電實際控制人荀建華須將所持公司8623萬股股票質押，并且如提款后2個月之內不能落實股票質押等，須提前歸還貸款，且貸款人有權提前收回。

這尚不算苛刻的貸款擔保條件。第二筆21.8億元的銀團貸款協(xié)議中，除去債務人常州億晶以其全部動產、不動產抵押擔保外，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荀建華亦須將其可供擔保的所持上市公司股份全部質押。

不過在大廈將傾之際，股權質押不足以解除銀行們對風險的考慮。當?shù)匾幻槿耸客嘎叮J款不僅是荀建華想要的籌碼；而當?shù)卣膊幌Ｍ髽I(yè)倒閉，以防引發(fā)的不穩(wěn)定局面；所以對銀行來說，政府擔保才是放貸的關鍵。

當?shù)卣谶@兩筆高達29.8億元貸款授信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當?shù)匾晃徽賳T明確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有政府背景的擔保是銀行給光伏企業(yè)授信的必要條件。”

公開資料顯示，本次銀團貸是在當?shù)亟鹑诤驼块T的協(xié)調下，由中國建設銀行牽頭，中國農業(yè)銀行為共同主辦行，中信銀行、中國銀行和常州本地的江南農村商業(yè)銀行為一般參貸行共同組成。

其中，江南農商行是當?shù)氐某巧绦校?009年由常州境內五家縣級農村信用社和農商行組建，曾被外界指其為常州政府最大的融資平臺。在本案21.8億元銀團貸中，常州億晶向江南農商行申請授信3億元。

“江南農商行還不是要了政府的擔保？否則也不會給常州億晶提供貸款。”上述政府官員向時代周報記者透露。

不過，時代周報記者試圖向荀建華了解，政府為企業(yè)貸款擔保情況時，他擺了一擺手，以極為不耐煩的態(tài)度否認政府擔保的提法，“我自己的股票都質押了，就是為了貸款！”

其實，政府擔保并沒有讓銀行輕易打開放款的閘門。比如，常州億晶2月份已經獲得中國進出口銀行8億授信，現(xiàn)在時隔4個月后，該公司還沒有與進出口銀行就放款事宜達成協(xié)議。可見，銀行也是步步為營。

地方平臺連環(huán)擔保每年超10億

兩筆29.8億元銀行貸款授信中，不僅有地方政府擔保，而且也有金壇水利與金壇建設的身影。

據(jù)了解，金壇水利是金壇市建設資產經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壇建設”）的下屬全資子公司。而金壇建設是由金壇市政府出資組建的國有獨資公司，主要職能是組織實施金壇市基礎實施投資建設，進行資產經營和資本運作，亦即為金壇市政府的投融資平臺。

時代周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金壇水利已經多次為億晶光電各項融資進行擔保。

2012年年報披露，億晶光電一筆600萬的質押借款，金壇水利以1億元為其做抵押擔保；另一筆3.5億元的抵押借款，亦可以看到金壇水利的身影；此外，在兩筆保證借款中，金壇水利分別以6億元保證金額為其保證借款3.46億元。

聯(lián)合資信、鵬元評級出具的跟蹤評級報告顯示，在2010年期末、2011年期末、2012年9月底三期，金壇水利的母公司金壇建設也相繼為億晶光電提供的借款擔保金額分別高達7.5億元、15.80億元和11.80億元。

但金壇建設到底植入億晶光電有多深，僅以目前的信息難以窮盡。事實上，除了為常州億晶提供借款擔保外，金壇建設還為億晶光電提供了直接融資支持，僅2012年就借出7500萬元。

雖然在為億晶光電的擔保、直接借貸方面出手大方，但金壇建設資金并不充裕，自身也要發(fā)債度日。

最近三年，金壇建設已相繼發(fā)行“10金壇債”、“12金壇債”和“13金壇債”，募資總額達到28億元。其中“10金壇債”由常州市城市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常州城建”）提供全額無條件不可撤銷的連帶責任保證擔保，而常州城建則是國有獨資公司，當?shù)卣某墙ㄩ_發(fā)平臺。

顯然億晶光電、金壇建設與常州城建已經形成了一條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擔保鏈。但如果往上追溯還可以發(fā)現(xiàn)，常州城建2008年發(fā)行了25億元債券，信用擔保就是由常州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作出，而該公司也是當?shù)卣耐度谫Y平臺。

但是，對于這條充滿危機的融資鏈，當?shù)卣賳T表現(xiàn)了樂觀的態(tài)度。“船小好調頭。光伏行業(yè)是新興產業(yè)，未來機遇很大。”金壇市經信委一位官員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億晶光電有其生產設備和技術優(yōu)勢，并不會那么容易垮掉。

最新的利好消息是，國家能源局透露，國務院常務會議已經原則通過分布式光伏補貼年限為20年，但針對具體補貼標準與補貼方式仍在探討。而6月21日中歐雙方在北京協(xié)商，也給光伏產業(yè)帶來了一線希望。

“所有的光伏企業(yè)都在盼著補貼政策出臺，一旦政策下來，就能打開國內市場。”一家中小規(guī)模光伏企業(yè)負責人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目前勉力維持只待政策曙光。

地方政府助高危行業(yè)融資堪憂

在2012年年報披露之時，各家銀行的掌舵人們被問到的重合率最高的問題大多關于光伏貸 款。農行表示“正在加強對光伏上下游企業(yè)進行風險排查”，中行披露光伏行業(yè)不良率達21.31%，關注類24%。

即便有收緊光伏信貸的信號燈在閃爍，但億晶光電仍能逆勢獲取總額高達29.8億元的授信，沒有被“逼上絕路”（億晶光電股東大會語），個中尤賴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挺力相助。

審計署6月10日公布兩年來抽查的36個地方政府本級及轄區(qū)地方債情況，發(fā)現(xiàn)債務余額增長了12.94%。而截至2012年底，金壇市地方政府融資平臺金壇水利就為億晶光電 提供了約14億元的保證擔保。其母公司金壇建設更是在連發(fā)債券的同時為億晶光電連續(xù)三年提供最高額超過15億元的保證擔保。

當然，在金壇建設發(fā)行的債券中，常州市投融資平臺常州城建、常州投資等亦在擔保方之列，連環(huán)擔保的鏈條環(huán)環(huán)相扣。

在時代周報記者接觸的所有當?shù)卣賳T和企業(yè)界人士中，當記者表示此番采訪是為光伏業(yè)起死回生做一個前瞻性報道時，對方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首先會被捕捉到。

而當記者表示億晶光電很有可能就是第一家打勝翻身仗的光伏企業(yè)時，這種疑惑的狀態(tài)會更加明顯。不過在進入角色后，每一位采訪對象在說完過頭話后都會及時地 繞回“語境正確”的話語體系中，即使前后邏輯有沖突亦能自洽。

“大干快上是傳統(tǒng)。”一位對光伏企業(yè)發(fā)展路徑非常熟悉的政府官員無奈地說道：“機會來了一窩蜂全上，拼別的不行，拼價格在行，不讓別人活是他們做生意的底色。拼到最后，整個市場就不跟你玩了。”

包括上述官員在內諸多光伏業(yè)界觀察人士均對“兩頭在外”的光伏企業(yè)發(fā)展現(xiàn)狀擔憂，政府救市可以救一時卻救不了一世。

在中國光伏業(yè)的大潮中，億晶光電的體量注定其并不是弄潮兒，卻無法阻擋其力圖勇立潮頭的野心與氣魄，然而潮水退去，誰沒有穿泳衣一目了然。

整個光伏業(yè)盛衰枯榮并不由其自身而定，外有歐美市場大勢，內有政府政策變幻，還有銀行與投資者起起伏伏的心態(tài)，億晶光電雖不能成為樣板卻也是一個縮影。